致瞬息万变之物,及亘古不变之物

174

这篇小作文也勉强可以算是我迟来的20岁生日感想吧,距离我写下《十八岁-未济与求索》的生日感想不过区区两年,心态、见识却变化了太多。

1517年的深秋,马丁·路德终于做好了最后的思想准备,将《九十五条论纲》贴在了德国维滕堡城堡教堂的大门上,轰轰烈烈的宗教改革运动就此开始,曾经不可一世的教会教皇逐渐会意识到世俗的权力必定会高于上帝,或者说上帝忠实的代理——教权。

伴随着宗教改革启蒙运动的大潮,中世纪末教权走向全面瓦解,其背后的基督教意识形态也不可避免的走向解体,科学理性和道德理性先后从基督教意识形态母体中剥离开来,在后期的实践中走向了分离。从伽利略到牛爵爷再到半统数学教科书的符号江山欧拉,以科学为核心的思维被从基督教体系中分离出来,形成了以数学和物理学为核心的科学理性体系。

由此,恺撒的物当归给恺撒,上帝的物当归给上帝,凡人的权柄也当握在凡人手中,科学和理性成为现代价值观的基础,在信用的基础上逐渐演化出现代社会的庞大结构。信用贴现机制让我们得以通过投资亦或者是消费部门的杠杆来将未来的收益(增长)转移到当期(当下),利用带有预期正面收益的资产作为抵押物,分享预期的未来收益,虚空制造当期的额货币供应量,最终在本期经济循环中消费了未来的收益。

这就是构建在数理逻辑上的现代信用社会的绝妙之处,繁杂的金融工具创造了近乎无限的财富。我们围绕着市场形成了一整套的民族国家的政治观念与资本主义法权观念,围绕其建立高效率的社会组织体系,并创建一整套以自由民主平等政治为核心的价值理念,而这个过程并不需要道德理性,只需要基于各方利益精算的政治经济哲学。

这套体系看似完美无缺,也难怪福山老师会在苏联解体之后写出《历史的终结》。

在福山老师看来,将各个层级和各个板块的权力制衡做到极致,所有的政治角色没有任何一个尼采哲学意义上的超人存在,这便是人类终极的乌托邦与理想国,代表着人类在政治哲学上的演化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然,后面发生的事我们也都知道了。

从中华帝国的皇帝再到高居于白宫的总统,从来都不存在所谓的昭昭天命,秩序本身的建立者正在推动毁灭这一秩序和虚假的天命,曾经的反叛者居然在在所谓的普世价值观下形成的秩序中扮演者受益者和捍卫者的角色。

市场经济和资本主义模式的优势之一就在于其自发的会产生一套激励模式,但这并非是鸟语花香的和平竞争,而是一旦失败就万劫不复的生死竞速。尤其是在当前世界增量严重不足,而存量的争夺也愈发急切的情况下,和平共存的空间越来越少,你死我活的竞争越来越多。

危机会被当下的零和博弈激化,但从更长远的历史走向来看,危机也是一种必然。

多年以后,我们该如何定义2020年这个特殊的时间节点,如何定义从2020年开始的,全球矛盾显著激化的这一段特殊时期呢?

一个可能合适的形容词便是“大争之世”。

瘟疫大流行固然吓人,但其好处是让很大一部分人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不天然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世界不认识大多数人。祖逖在南下的惶恐中终于认识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才最终明白剑与火的回应是这个世界唯一看得懂的表情,暴力是这个世界永恒的底色。鲜花向来都停止不了战争,只能作为停战之后的装饰品慰藉人心。

从古老的边疆区到北方的大城,幸存者们仓皇而行,残酷的屠灭已经从童年开始。从文明最北边的白令海峡到最南边的好望角,所谓的承平日久和世界村更像是建立在信用贴现工具和第三世界丧失话语权下的一种虚假繁荣,是一代年轻人已经被大麻和廉价色情所谋杀后的幻想。

历史的终结,让世界无路可去。最好的制度,让人抱残守缺。政治正确,让天下离心离德。披着自由主义皮的世界市场实际上是在分享着跨国公司主导的全球化之下的赃物转移。

我在纪念十八岁生日的博文中如此写到:

易经以乾坤两卦开始,最后一卦却是 “未济”。

何为 “未济”?孔夫子作的《序卦传》说,“物不可穷也,故受之以未济终焉。” 易经六十四卦到了既济这一卦,乾坤或几乎息矣。矛盾似乎消失,斗争已然停止 —— 但是唯物辩证法告诉我们,矛盾永远不会消失,“物不可穷”,因此既济之后还会有未济,事物矛盾的变化没有穷尽。

世界瞬息万变,矛盾亘古不变。

在唯物史观视角下,矛盾贯穿于历史的场合之中,旧有的矛盾消失了,新的矛盾业已产生,历史的发展正是在接连不断的矛盾的被解决之中波浪化地前进。于是乎,我们,我们之前的我们和我们之后的我们,都被视作了一条绵延不绝的历史展开的一个过程,一个片段。

在这里,不会有"历史的终结",甚至都不能被视作辉格史观下的高歌猛进,乐观主义的坦途。因为它有低潮,有倒退,有曲折,甚至有可能崩溃。中国的发展道路,总是在巨大的张力下行进,作为替代资本主义的现代性的第二条道路,不可能是坦途和一帆风顺。

我们常常感叹历史总是在重复,祖逖以剑与火在北方建功立业,终究保的是皇帝的太平;李闯将闯王在陕西中原出生入死,不会妨碍江南的士绅糜烂涂地。历史终归不是非黑即白的,这一抹精致的灰夹杂着太多的妥协与人性的复杂。千百年后,我们还会赞叹闻鸡起舞,击楫中流的英雄豪气。我们也会感叹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可我们不也一样觉得名士风流,古今绝唱吗?我们不好指责什么,只能希望,享受英雄遗泽的人们不要太早辜负了这一切努力。

二十年前的我们是孤独的,那时能支撑下来的只有伟人丰厚的文化经济遗产与锐意改革之后凝聚的共识,只有已经逝去的和将要逝去的,只有在荒原上的夜行本身。新的纪元大概是已经要到来了,但向前看只有一片混沌。当时的我们并不知道这份混沌究竟会通向何处,更不知道这样的混沌会持续多长时间,抵抗这种混沌只是一种本能,我们甚至不知道这种本能是从哪里继承而来的。在这片混沌前似乎之前所有的上层建筑都是废纸,唯有混沌本身才是真正的应许之地。

在《前进,达瓦里希》让北方帝国的遗老唏嘘不已的时候,我们只是凭借本能知道,这个东西讲的并不是什么苏联。

二十年后的我们依然孤独,但这种孤独和二十年前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自我选择自我扬弃后的孤独,是黑夜中不断加快的脚步,是兴亡载覆峥嵘之后的启航,是亘古一片月之下的万化兴衰——是终会看到麋鹿角解,鲜花满枝。